修葺

2018-08-17 17:04發(fā)布     14362

稿件來源:正直舍—微型小說作家網(wǎng)

?中國作家協(xié)會會員 / 嚴(yán)蘇

      老屋不是我的出生地,但我一直把它看著是我的胞衣之地——因為它是我父母親手建造的。我從三歲進(jìn)住,到十八歲離開,老屋整整庇護(hù)我十五年。我童年天真的夢,少年斑斕的夢,青年飛翔的夢都是在老屋里做的。這夢已被老屋錄制并鐫刻進(jìn)年輪,只要我走進(jìn)它,那似水流年的日月就如光盤一般地轉(zhuǎn)動。我閱讀光盤,咀嚼光盤,諦視光盤,光盤中的細(xì)節(jié)令我百讀不厭,常讀常新。
      我是1976年春天離開老屋的,離開是為了尋找一方天空,實(shí)現(xiàn)自己飛翔的夢想。離開那天,我像雛燕學(xué)飛,對溫暖的老屋繾綣難舍,一步一回頭。父母站在屋前,兩雙眼睛放飛出四條情絲將我緊緊裹纏,我走一步,他們的目光就放長一步。我想我是走不出他們的情絲了。那一刻,我駐足不前,幾乎放棄飛翔,欲與老屋廝守一生。父母看出我在猶豫,對我連連揮手。揮手,既是放飛,更是鼓勵。于是我加快腳步,毅然走出他們的視線。在以后的歲月里,我每年都要回去幾次,問候父母,看望老屋。
    看望老屋成為我生活不可缺少的一部分。工作中有了成績,回老屋說與父母,讓他們與我一道分享喜悅;人生中遭遇挫折,回老屋去,聆聽父母教誨,重?fù)P生活風(fēng)帆。
      我的父母于1991年冬季告別老屋,重返他們生活過的南方。自那以后,老屋便長年掛鎖,無人居住。無人相伴的老屋,落寞、孤獨(dú)、衰朽。父母雖然生活在南方,但隔些時日,我照例要去看望老屋?;氐嚼衔?,我最先做的是開門推窗,讓老屋呼吸新鮮空氣;繼而打掃庭院,刈除雜草,還老屋一個整潔凈爽的環(huán)境。然而老屋似乎并不因我的親情眷顧而放慢走向衰老的步伐,它的脊梁彎了,墻頹了,繼而屋頂也葳蕤出嫩綠的小草。今年初,我看老屋已然步入殘喘之年,如不整修,它委實(shí)禁受不起夏日狂風(fēng)搖撼,雷雨擊打。老屋的衰老成了我的心痛。日思夜夢。在夢里,老屋像我的父母,站在我的面前,說我庇你、佑你,看著你長大。如今我老了,你倒是不管我了。忤逆!我汗顏,夢中驚醒,再難入睡。去年的春夏之交,我專程回去,與近鄰磋商后決定:修葺老屋。繼而備料,繼而找木工請瓦工。兩個星期后,老屋脫胎換骨,舊貌新顏。
      老屋變新屋,我的心里免除一份牽掛,多了一份慰安,還有就是成就家業(yè)的自豪。一個星期天,我欲帶孩子回去。我的本意是培養(yǎng)孩子與老屋的感情,有朝一日,他能代我去看望老屋,當(dāng)老屋再次老去的時候,能自覺地?fù)?dān)當(dāng)起修繕重任。哪知孩子不買我的賬,他直截了當(dāng)?shù)卣f,我不去,農(nóng)村沒啥意思。孩子生長在城里,對老屋沒有感情,對我的足跡不感興趣,這是我預(yù)料之中的事。但我不肯罷休,于是就開蒙他,啟迪他,還對他“憶苦思甜”。孩子看我苦口婆心的,這才委曲求全,同意與我同行。
      回到老屋,我像個導(dǎo)游,屋里屋外指指點(diǎn)點(diǎn),說個不休。我愈說愈興奮,說完老屋,又把孩子拉出來看樹。老屋的前后長有好多樹,粗者合抱,濃蔭匝地;細(xì)者盈尺,蓬勃挺拔。樹多為父母所植,少為我栽。以往回來,我都要仰視它們,撫摩它們。只有我自己清楚,我回來不純是懷舊,而是尋找——尋找自我,尋找創(chuàng)造的動力!事實(shí)也如此,只要回來,我就像換了一個人,一掃往日的庸懶倦怠,碌碌無為,如電瓶充電,更像稻谷灌漿,心里飽滿沉甸,思維敏捷,一種創(chuàng)造欲也隨之而起。
      從某種意義上說,修葺老屋,就是修葺自己;看望老屋,為的是自己的思維常新,創(chuàng)造力不衰!
      我希望孩子能領(lǐng)悟我的意圖。能如此,我的心足矣!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

      此文發(fā)于《雨花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