最后的玫瑰
徐慧芬
2018-08-17 16:50發(fā)布 14689
稿件來源:正直舍—微型小說作家網(wǎng)
夏日的陽光把她的影子縮成一團。她手上拎著一只鼓鼓的編織袋,肩上搭著一只背包,跟在別人后面走出了火車站。天氣太熱,她的臉通紅,汗水不斷地從額上、頸上滲出來。問了好幾個人,換了兩部公交車,她才來到這條街上,找到了開盒飯鋪的老鄉(xiāng)。
秋日的陽光溫和起來,她兩只手各拎著一個裝滿盒飯的大袋子,快速走著。這片密密麻麻的高樓區(qū),與她熟悉的無遮無攔的鄉(xiāng)野稻田相比,反差太大了。她進了大廳,笑著向門衛(wèi)招呼了一聲,跨進了電梯,撳了按鈕,到了25樓,踏進辦公室,她喊了一聲:飯來了!又說了一聲:今天菜好,有大蝦哎!一個鬈發(fā)男士替她傳喚:阿蘭來了,快來拿飯!一群“白領”很快圍了上來。打開飯盒,香氣四溢。他們相互打趣,妙語橫生,時而夾雜著一二句英語,逗得她也笑起來。她咽了咽口水,急匆匆向大家道了再見,轉身走了,她下午還有活要趕緊做。
冬日的陽光暖暖的,她的心也開始暖起來。除了中午送盒飯外,她另外又找了一份工作。她開始往家里寄錢了。她從郵局出來,太陽已落山了。她哼著曲兒,想像著母親從郵遞員手中接過匯款單的模樣。她拐了個彎,在一個煙雜店里買了兩盒好煙。盒飯鋪老板接過了煙,皺著眉,躊躇了一會兒開了口:阿蘭,你當保潔工的事,今天被你送盒飯的那家公司發(fā)現(xiàn)了,人家覺得你又送盒飯又掃廁所不衛(wèi)生,我與你雖是同鄉(xiāng),但也沒有辦法,城市人是挑剔的,你不要怨我辭了你……。她咬著嘴唇,點了點頭,用手抹去了淌在腮邊的一顆淚。
春天的太陽懶洋洋地催人睡。她早早起來了,她已覓到了一份新工作,她當了“蜘蛛女”。為高樓大廈擦玻璃窗的女子,腰上綁著安全帶,懸在空中,張開手腳忙碌著,樣子活像一只大蜘蛛,人們叫她們“蜘蛛女”。開始訓練時,她感到恐懼,想到她的父親從鄉(xiāng)下出來打工,就是為這個城市造房子,不慎從高處跌下來的。但是,這份工作畢竟報酬不算低,她又太需要錢了。她橫下心,強迫自己克服恐懼感,漸漸適應了。漸漸地,她的工作效率在圈子里也有了點名氣。這片樓區(qū)里的大多數(shù)辦公樓的窗子,她都擦過。有一次組長正好把她分到那幢25層高樓里,她貼著玻璃窗,清清楚楚看到了幾張熟悉的面孔。但是玻璃窗里面的人都沒認出這個穿著工作服、戴著大口罩的“村姑”來。
夏天的太陽,熱得能把人烤熟。八年后,她又來到了第一次送盒飯的這幢樓,她熟門熟路進了電梯,撳了25樓,到了那家公司門口。幾張熟悉的面孔里只剩下那個鬈發(fā)先生了,連經(jīng)理也換了。她捋了捋頭發(fā),向會議室走去。不一會兒,她聽見新來的女經(jīng)理正在會議室向屬員們自報家門,介紹自己的經(jīng)歷。
“我出生貧寒的農(nóng)家,但自幼讀書讀得還可以。父母為了讓我能一直讀上去,歷盡辛苦。那一年我高中畢業(yè),目標是報考北京一所名校,可是家里出事了,父親是建筑工,從高處摔下來,成了癱子……。我到這個城市打工,做過幾十種工作,最初,我每天只吃兩頓飯,并且吃過很多盒飯里的殘羹……。我從未放棄過學習,白天工作,晚上進夜?!α?,除了本名外,我還有好幾個稱呼,其中兩個特別有意思,一個叫‘村姑’,那是八年前,一群年輕人用英語叫的,他們當時不會料到我能聽懂。另一個叫‘蜘蛛女’,這幢樓里,每一扇窗玻璃都曾留有我的手印……”
她的眼睛潮濕了。是的,她確實聽見了自己的聲音,在空氣中跳躍。
原載《百花園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