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案頭有一張照片，整個畫面是一座山——準確說是一座沙山。       攝影時，攝影者將藍天取了一線在景內(nèi)。從理論上講，這就有了對比，畫面活而且美。注意看，畫面上還有一個小不點，別人不知道，只有我清楚，那個面向藍天舒展雙臂的小不點就是我。
      這是今秋我在甘肅鳴沙山滑沙時的一張照片。
      記得那天下午，我們一行人坐車從莫高窟出發(fā)，穿過茫茫戈壁，疾駛幾個小時才到達鳴沙山。我見過無數(shù)的土山石山，但見沙山平生還是第一次。從車上下來，大家都很激動，無不驚嘆大自然的神奇。鳴沙山主峰高逾百米，形似金字塔。毗鄰主峰有無數(shù)的小峰，舉目望去，小峰如同海浪，以主峰為起點，往兩邊綿延而去，不見盡頭。我俯身捧起一抔沙子，沙子像頑皮的孩子，一刻也不肯在我的手掌里多待，須臾，便從指縫里溜走，重返沙山的懷抱。
      山腳下有一汪泉水，泉彎如月，故名為月牙泉。此泉近在咫尺，水清如鏡，波光粼粼。游人多跟導游而去，我在原地彳亍。下面的時間由自己安排，或爬山滑沙，或觀泉休憩。導游說了，滑沙刺激，但很辛苦，滑不好要吃苦頭。聽了導游的話，多數(shù)人望難卻步，選擇了休憩。我回望鳴沙山，心里想起一件陳年往事。
      十多年前的一個盛夏，我到弟弟工作的城市武漢游玩。一天，我和弟弟頂著烈日到水上樂園去，想游泳降溫。園內(nèi)有一架六十米高的水上滑梯，愛冒險的青年紛紛前去滑翔沖浪。我和弟弟也想上前一試，體會一下沖浪的樂趣，但躊躇良久，最終還是放棄了。這件事過去了好多年，我一直耿耿于懷，每每想起就后悔不已。
      今天我不想再給自己的人生留下遺憾，我想即使失敗，也要爬上山頂，然后坐上滑板，俯沖飛翔——誰能說失敗不是人生的一筆財富？
      過去只知道爬山難，殊不知爬沙山更難。赤腳在沙山上跋涉，一腳下去，細沙漫踝。沙子的細膩、溫熱沁人心脾。開始勁頭十足，舒暢神怡，好像時光倒流回歸童年，漸漸就氣喘噓噓，體力不支。沙山上空氣干燥、火熱，燥熱的氣浪一陣陣撲來，讓人有一種身在火海的感覺。我伸出舌頭舔一舔唇，嘴唇粗糙皸裂；我又摸一摸面頰，面頰炙熱而無汗——我這才明白，人在高溫下是流不出汗的——其實，那汗水在游出汗腺前已被大氣吞噬。我如蝸牛一般前行，三步一停，五步一歇。時間在一分一秒地過去，我與山頂?shù)木嚯x也在一步步拉近。這是人與自然的較量。山頂近在眼前，最后只剩下二十米遠時，我坐下歇息，準備做最后的沖刺。滑翔指導等候在山頂，他怕我一坐不起，就不停地召喚我，催促我。五分鐘后，我站起身，鼓起勁，朝著勝利的目標，一步、兩步、三步……我終于登上了山頂！
      站在山頂，俯瞰坐在月牙泉邊休憩的同游者，我心里油然生出一種征服自然的自豪。
      最激動人心的時刻就要到來。在滑翔指導的示范下，我坐上滑板，戴好護目鏡和口罩。這時我的呼吸明顯加快，心跳也如擂鼓一般。我閉上眼睛，心里有一種打針時擦過酒精等著的感覺。只聽滑翔指導說開始，我的耳畔就起了風。這時我感覺自己就是一只凌空俯沖的兀鷹。我屏住呼吸，用心體會——我要把飛翔的快感儲存進記憶。許是方法欠妥，也許是山體陡峭，我滑翔到半山腰時，只感覺滑板一顛，身體跟著往一邊傾斜。眼看就要翻板，在這千鈞一發(fā)之際，我趕緊伸展雙臂，如鷹之兩翼奮力平衡著身體。我的努力大見成效，滑板不再顛簸——我的滑翔化險為夷！攝影者抓住時機，將這驚險的一瞬定格在鏡頭里。我與山腳的距離愈來愈近，滑翔的速度也由快而慢，漸而停止。山下麇集著好多觀望者，我發(fā)現(xiàn)他們眼中流露的是贊佩和褒獎的目光……
      可以這么說，不登山滑翔，我就體驗不到什么叫驚險，當然也體會不到成功后受人贊佩的那種滿足。
      對人生而言，有點驚險比平鋪直敘要豐富得多。
             

      此文發(fā)于《雨花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