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社稷”是國人耳熟能詳?shù)脑~匯，人人皆知此為國家的代名詞——這也許要?dú)w功于各類古裝影視劇的“普及”。的確，“社稷”是我們這個文明共同體的象征，并伴隨著一整套國家層面的祭祀和典儀，成為古代帝王宣告和強(qiáng)調(diào)政權(quán)合法性的途徑。那么，“社稷”究竟指什么？為什么數(shù)千年來一直以“社稷”作為國家的象征？這恐怕是古裝劇無暇解答的問題。

　　“社稷”并非一物，而是分指兩位神靈——土地之神和谷物之神。關(guān)于兩位神靈的具體身份，先儒存在不同說法?！蹲髠鳌ふ压拍辍吩唬骸肮补な嫌凶釉痪潺垼瑸楹笸痢笸翞樯?。稷，田正也，有烈山氏之子曰柱為稷，自夏以上祀之。周棄亦為稷，自商以來祀之?！薄昂笸痢焙汀吧纭笔峭粋€概念，為土神，“稷”為谷神?！熬潺垺焙汀爸苯詾樯瞎刨t人，“棄”是舜時賢臣，為周人始祖，亦稱后稷?！蹲髠鳌返囊馑际?，兩位賢人直接由人身上升為土神和谷神，有點(diǎn)民間所謂“成仙”的味道。殷革夏命以后，保留了“稷”這一神位，具體的神靈卻由“柱”換成了“棄”。東漢蔡邕《獨(dú)斷》曰：“社神，蓋共工氏之子句龍也，能平水土，帝顓頊之世，舉以為土正，天下賴其功，堯祠以為社……稷神，蓋厲山氏之子柱也，柱能殖百谷，帝顓頊之世，舉以為田正，天下賴其功。周棄亦播殖百谷?！笨傊?，這種說法的重點(diǎn)，在于神是由人化成的。

　　我們再來看另外一種說法?！吨芏Y·春官·大宗伯》曰：“以血祭祭社稷、五祀、五岳?！编嵭⒃唬骸吧纭?，土、谷之神，有德者配食焉。共工氏之子曰句龍，食于社；有厲山氏之子曰柱，食于稷。湯遷之而祀棄?！编嵭f與《左傳》、蔡邕的差異在于，兩位賢者并非由人化為神，而是作為神靈的“配食”。“配食”是一種祭祀方式，意為合祭、附祀。這樣一來，神始終是神，賢人并沒有取代神的身份。于是，商湯改以棄來配食稷神，也就顯得順理成章。事實(shí)上，作為配食對象的賢者并非定于一尊?！痘茨献印镎撚?xùn)》云：“禹勞天下而死為社。”高誘注曰：“托祀于后土之神。”可見大禹亦曾配食社神；《禮記·月令》云：“其帝黃帝，其神后土?！编嵭⒃唬骸按它S精之君，土官之神，自古以來，著德立功者也……后土，亦顓頊?zhǔn)现釉焕?，兼為土官。”可見黎亦曾配食社神。依照鄭玄的說法，凡“著德立功者”都有配食的資格，只是自漢代以來，歷朝帝王所祭祀的對象，皆以句龍、后稷為準(zhǔn)。

　　不管成神也好，配食也罷，古賢人何以享有神一般的地位？這與他們立下的赫赫功業(yè)有關(guān)。句龍能平水土、柱能殖百谷，已如前述?！秶Z·楚語》曰：“少昊氏之衰……顓頊?zhǔn)苤嗣鹫杷镜匾詫倜?，使?fù)舊常，無相侵瀆?！贝笥砥较⒑樗?、勘定九州的事跡，毋庸贅述?！渡袝に吹洹吩疲骸暗墼唬骸畻?，黎民阻饑，汝后稷，播時百谷?！笨梢姡@得如此殊榮的賢人，都稱得上是文明的奠基者；對他們加以祭祀的行為，意在塑造我們這個民族共同的信仰和文化觀念。

　　那么，為什么“社稷”會成為國家的“主神”？漢代緯書《孝經(jīng)緯》曰：“社，土地之主也。土地闊不可盡敬，故封土為社，以報(bào)功也。稷，五谷之長也。谷眾不可遍祭，故立稷神以祭之?！笨梢?，“社稷”就其本義而言，指的是土地和百谷的代表性要素；雖名之為神，這個神卻不是虛玄的、縹緲的，而是與具體事物緊緊相連。國家在祭祀社稷神時，就等于在祭祀土地和谷物本身。我們的文明從一開始就是農(nóng)耕文明，對于一個矗立在大地上的農(nóng)業(yè)帝國來說，還有什么比土谷更為重要、更具象征意義嗎？因此，簡單的“社稷”二字，不啻為華夏文明的根基和品性的最直觀表現(xiàn)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