錢穆怎么教作文?

2020-01-30 00:00 發(fā)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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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19年秋,錢穆轉(zhuǎn)入無錫后宅鎮(zhèn)泰伯市立第一初級小學(xué)校任校長之職。這是26歲的他為教育實驗所做的選擇。在這所學(xué)校,錢氏兼任作文課,很受學(xué)生歡迎,“諸生皆踴躍,認(rèn)為作文乃日常人生中一樂事”。


讀《師友雜憶》(生活·讀書·新知三聯(lián)書店 ,2005),看他上作文課,真是一種享受,與大家分享。希望現(xiàn)在的孩子還有機(jī)會聽到這樣的作文課,當(dāng)然,這是一種奢望。





是春,乃由滬上余兩姑表兄弟介紹一湖南人趙君,忘其名,來教國語。教材由余與趙君洽定。若泰英章亦偕余同上班,國語課遂與體操唱歌課同為每日全校師生之共同必修課。而余之國文課則退居在后,不占重要地位。乃以作文課代之。


余告諸生,出口為言,下筆為文。作文只如說話,口中如何說,筆下即如何寫,即為作文。只就口中所欲說者如實寫出,遇不識字,可隨時發(fā)問。一日,下午第一課,命諸生作文。出題為《今天的午飯》。諸生繳卷訖,擇一佳者,寫黑板上。文云,今天午飯,吃紅燒豬肉,味道很好,可惜咸了些。告諸生,說話須有曲折,如此文末一語。


又一日,余選林紓《技擊余談》中一故事,由余口述,命諸生記下。今此故事已忘,姑以意說之。有五兄弟,大哥披掛上陣,二哥又披掛上陣,三哥亦披掛上陣,四哥還披掛上陣,五弟隨之仍然披掛上陣。諸生皆如所言記下。余告諸生,作文固如同說話,但有時說話可如此,作文卻宜求簡潔。因在黑板上寫林紓原文,雖系文言,諸生一見,皆明其義。余曰:如此寫,只一語可盡,你們卻寫了五句,便太啰嗦了。


又一日,命諸生各帶石板石筆鉛筆及毛邊稿紙出校門,至郊外一古墓;蒼松近百棵。命諸生各自擇坐一樹下,靜觀四圍形勢景色,各自寫下。再圍坐,命諸生各有陳述。何處有人忽略了,何處有人遺忘了,何處有人輕重倒置,何處有人先后失次,即據(jù)實景互作討論。


余又告諸生,今有一景,諸生多未注意。諸生聞頭上風(fēng)聲否。因命諸生試各靜聽,與平口所聞風(fēng)聲有何不同。諸生遂各靜聽有頃。余又告諸生,此風(fēng)因穿松針而過,松針細(xì),又多隙,風(fēng)過其間,其聲颯然,與他處不同,此謂松風(fēng)。試再下筆,能寫其仿佛否。諸生各用苦思寫出,又經(jīng)討論,余為定其高下得失。經(jīng)半日,夕陽已下,乃揚(yáng)長而歸。如是,諸生乃以作文課為一大樂事。競問,今日是否又要作文。


一日,遇雨。余告諸生,今日當(dāng)作文。但天雨,未能出門。令諸生排坐樓上廊下看雨。問,今日是何種雨。諸生競答,黃梅雨。問,黃梅雨與其他雨有何不同。諸生各以所知對。令互相討論,又為評其是非得失。遂命下筆,再互作觀摩。如是又半日。


余又令諸生各述故事?;虻弥畟髀劊蚪?jīng)由目睹。或聞自家庭,或傳自街坊,或有關(guān)附近名勝古跡,橋梁寺廟。擇其最動人者,或赴其處踏看,或徑下筆。每作一文,必經(jīng)討論觀摩,各出心裁,必令語語從心中吐出,而又如在目前。諸生皆踴躍,認(rèn)為作文乃日常人生中一樂事。


如是半年,四年級生畢業(yè),最短者能作白話文兩百字以上,最多者能達(dá)七八百字,皆能文從字順,條理明暢。然不從國文課本來,乃從國語課及作文課來。而作文課亦令生活化,令諸生皆不啻如自其口出。此為余半年中所得一大語文教學(xué)經(jīng)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