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呂干了三十多年的警察，還是頭一次遇到這樣棘手的事情，眼看受害者的尸體就要進火化爐了，家屬卻突然變卦不同意火化了。
      老呂聽著趙燕紅媽媽從聽筒里傳來悲悲切切的聲音，瞟了一眼放在火葬場告別間的趙燕紅，的確有點心酸，這么一點點嫩芽芽就這樣被犯罪分子給毀了。
      老呂使勁握緊拳頭，咬了咬牙，聽筒里的聲音斷斷續(xù)續(xù)的，哽咽得說不成一句完整的話……
      為了案件及死者的后事，老呂去了好幾趟趙燕紅的家。
      她們的原藉在東北的一個小縣城，還在趙燕紅沒有出生的時候，她的父母就來北京創(chuàng)辦了一家商貿(mào)公司，后來不僅在北京買了房子，還買了汽車，日子過得有滋有味的。等生了趙燕紅并開始上學(xué)的時候，問題就接踵而來，學(xué)校不管你住在哪里，只認那個戶口薄，趙燕紅的父母不得不向?qū)W校交了一筆數(shù)額驚人的贊助費，才取得了孩子的入學(xué)資格；在報名的時候，學(xué)校還不忘再收趙燕紅一筆借讀費；以后每年評三好學(xué)生的時候，因為她是外地的借讀生，按政策不能當(dāng)選，一次一次她都含著眼淚看著不如她的同學(xué)站在三好生的領(lǐng)獎臺上……
      上初中、升高中，仍然是父母從銀行里取上幾沓沉甸甸的票子才能換取她開學(xué)報名的資格，可在高考時，她父母取了比原來還多的幾沓票子，最終也沒換回一個準考證來，趙燕紅不得不去她從來都沒去過的東北老家按社會青年報考。東北那個小縣城除了有她們一家的戶口檔案外，其余什么都沒有，趙燕紅在縣城的賓館住了一周，匆匆參加完高考就逃也似地趕回了沒有她們戶口的北京城，鉆進了產(chǎn)權(quán)屬于她們的但政府仍然還只允許暫住的樓房里。
      回來后，她的心情十分憂郁，她怎么也不理解，從記事起就好像和其他同學(xué)不在同一個藍天下成長，出事的前一天，她還莫明其妙地生了大半天的氣，第二天一早還是媽媽勸她到京西風(fēng)景區(qū)散散心，誰曾想，這一去卻再也沒有回來，被罪犯強奸后掐住脖子活活給掐死了。
      唉！老呂想著趙燕紅這短短的一生，聽著她媽媽在電話那頭說不出話來的哽咽聲，眼淚第一次“吧嗒吧嗒”從這個職業(yè)警察的眼眶里滴落下來。他掏出面巾紙擦了擦眼淚，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手表，已經(jīng)十點多了，到底該怎么辦呢？急得老呂的大沿帽下面密密麻麻滲出了許多細汗。
      老呂等她媽媽的情緒稍微穩(wěn)定了一些才說：昨天我們不是說過了嘛，這是刑事案，尸體該處理還要盡快處理，現(xiàn)在都過了遺體告別的時間，你們家屬怎么還沒有過來??？
      聽筒里靜了好大一會兒，才傳來了趙燕紅爸爸沙啞的聲音：老呂，我們很認真地做了思考，尸體不想在北京火化了，準備拉回東北老家土葬。
      什么？土葬？
      孩子沒有北京戶口，活的時候已經(jīng)受了很多不平等的待遇，我們怕孩子在這里做了鬼也不得安寧，還是個受氣鬼，不如直接拉回東北有戶口的老家土葬了，人戶合一，也好安生一些。
      老呂掛了電話，慢慢走出火葬廠的告別間，盡管他覺得有些荒唐、可笑，但也許這是爸爸媽媽唯一可以告慰女兒靈魂的辦法了。
      一種說不出來的難受慢慢浸入了老呂全身。
      突然，老呂的心又懸了起來，趙燕紅從小在北京長大，說話的口音肯定缺少東北味兒，萬一葬在東北，人地兩生，就是人戶合一了，可仍然還是個受氣的鬼呀！

         原載《人民公安報》2005年4月1日
      《金山》2005年第3期
      《微型小說選刊》2005年第13期轉(zhuǎn)載
      入選2005年中國小說排行榜