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姨，也就是我奶奶的姐姐，生于抗日時期，帶一頂紅線帽就沒見她摘下過，一雙因白內(nèi)障已有些灰黃渾濁的老眼，胖而矮的身材……就這樣，在我眼前拼合成一個十分普通卻無比親切的小老太太的形象，使我想起她如黃土高原般溝渠縱橫的手和風中佇立的臃腫身影，飄揚銀絲…… 聽村里的人老說，她家中無客時，自己總在村頭來回漫無目的的轉(zhuǎn)悠，或是在一塊兒村頭路邊石頭上，一坐就是半天……她在等—— 她聽不到別人的議論，只是無聲的等，我忽的想到，她沒有任何通信方式，爸爸總惦記著她，還總是拉上我，我也慢慢開始懂得，她老人家在這世上也就只有這些親人了。我若學暇有余，便也回村看看她，實際上，次數(shù)并不算多，在路的盡頭即將轉(zhuǎn)進村口時，我總能一眼看到她，她瞇眼看，發(fā)現(xiàn)是我爸爸的車，空虛的神態(tài)一下子生動起來，這個時候爸爸總停下車，等她，“登登登”快步上前，她朝車內(nèi)一看見爸爸瞬間快樂如頑童，往后座一看見還有我，喜悅簡直溢于言表滿是皺紋的臉上盛開出一朵牡丹花，“娃娃和你一起來了，你工作不忙啦？今兒怎想起回來了。”……爸爸讓她上車她怎么也不上車，爸爸把車速放到最慢，和她并排走著，大聲和她嘮家常，不一會兒，行至門前才知其不上車是為給車開大門，一下車忙過來牽著我的手拉我進屋，令我意外的是她年逾耄耋，卻一口叫出了我的名字，我已很長時間沒來過，她領(lǐng)我就上了土炕，對我噓寒問暖，一直布滿繭子的手緊緊拽著我的手，另一只手摸著我的身體，一個勁兒說著我多么多么高，第一次來時才多大一點……時間飛快，我們還需串一家親戚不能留下吃午飯，她瞳瞳仁瞬間增大，有些驚詫!才知已聊了良久，她拽我手的手不覺已拽的更緊，她便央求，晚飯來她家吃，感情難卻下只得應(yīng)承下來，她一直跟著，送出門外，她穿著單衣，外面是北方十一月的天氣。 我從后車窗向后看去，看到在風中那臃腫傴僂的身影還在原處，銀發(fā)在風中狂舞，那頂紅線帽好似一團火漸漸看不見了，她又在等—— 晚飯應(yīng)約來到老姨家，一進門就聞到一股撲鼻肉香，她從炕上溜下來，一臉笑意望著我，她竟還記得我說過，愛吃扒肉條！我狼吞虎咽，臉上都沾上了飯粒，她只是淺笑盈盈看著沒動一下筷子……臨走時，爸爸硬塞給老姨錢，讓她買些保健品，她卻偷偷把錢放到了我的衣兜，我發(fā)現(xiàn)后，只是笑笑，寸他進廚房時我把錢塞到他的枕邊，她出門來送我們上路。 當我看到她與黑暗的夜融為一體，我相信她一定還在目送，直到我們的車尋巡入那個拐彎處，她還在等待，等待下一次重逢。 可惜沒有下次了，她在睡夢中離世，沒有痛苦，安安靜靜的，這樣也許能忘掉遺憾吧！ 聽爸爸說收拾老人家遺物時，發(fā)現(xiàn)了我們留給她的那筆錢，她沒動用一分，有時我在想，她為什么不上城里住，但我又想她一生無兒無女，她長眠于她熱愛的土地上，也在等一個人。 我的面前，于是又出現(xiàn)了她的面龐，她的那雙眼睛閃閃發(fā)亮…… 愛的等待，永不過時！